2011年4月14日,清明時節才剛過。土地公山上下著雨,山在虛無飄渺間,人在矇矇矓矓的百里雲霧中,心在混混沌沌的渾渾噩噩裡。
下雨是當初沒有預料到的。"等看過報告之後再上山去看你的桃子..."這次依照慣例的週三上山是半月之前就和你約好了的。過去三年來沒有例外的總是會在週三這天上山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那天是我的假日,另一個是那天同時也是我的面對日,"如果沒事,休假就是給你的獎品",休假其實是我自己給自己定的。過去三年來,記不得有多少次我將這其實應該只能算是同個原因所獲得的獎品-週三-拿來換成上山,而除了你知道的早先那幾次以外,山上確實可以讓我覺得十分的自在,特別是我還可以得到不用下田的優待。
自從你有了自己的山,你已經很久沒時間再去爬其他的山了。你說你最喜歡看下雨過後的矇矓山景,我本來想說”幹!那有什麼好看的?”從嘴巴說出來的卻是”噢?我也是...”,而心裏真正的感覺其實是”真的是太美了...”
雖然我從來沒真正的爬過一座山,但橫看成嶺側成峰的人生百態,我的感觸倒是蠻豐富的,就拿我們那幾個的同窗一場來說吧!又有誰會料想得到,在經過漫長的三十年分離之後的重逢,竟然會出現那麼多種截然不同的面貌和落差呢?有時想想,如果細看分明的結果是令人如此這般的百感交集與不勝慨然,也許就讓它繼續留在重逢之前年少時的印象吧-就像你我都喜歡的這下雨過後的矇矓山景,再加上一點適當的距離,心情或許會好過些。
當年你中規中矩,腳踏實地,成就了一手換來三十年安身立命的精緻工筆。而我向來離經又叛道,既投機又取巧,唯一比較感到興趣和也是受到最多讚許的炭筆,出了社會拿到現實生活裡立刻變成了一個屁。接著我們去”執干戈以衛社稷”然後解甲歸田,告老還鄉。
退伍之後,你便朝著學以致用這條乖寶寶的老路繼續”向前挺進”,最後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工作室,”接案討生活”...而我則一是依然故我,二是為生活所迫,只有”棄文從武”投入商買,其間還曾一度浪跡天涯,說是要去”追逐夢想”。於是這彷如天人永隔般的半甲子各奔東西就從此展開了,展開在彼此相距頂多不會超過十公里;比歷經戰亂的無情洗禮與拆散還要荒謬還要傳奇還要狗屁的短短距離裡。
最後你”被電腦打敗”(難怪任我再怎麼逼你,你都不肯就範去學它,好個記恨的傢伙...)結束了工作室,收起了畫筆,改拿鋤頭...(我不過是棄文從武,你竟然允文允武,是不是擺明了跟我別苗頭?說!)而我也同樣被打敗了,不同的是打敗我的不是別的,正是我自己。
在經過咫尺天涯的三十年流失歲月之後再度狹路相逢,重溫舊夢,我們既沒有雀躍不已,也沒有老淚縱橫,有的只是對青春飛逝與造化弄人的無限感慨,而這一切也都盡在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愛搞笑中真情流露,一覽無遺...”就算是很輕微的糖尿過高也要趕快積極到醫院去醫一醫,免得害人蛀牙…”即便只是個老掉牙的陳年老梗,都能讓兩個加起來已經超過一百歲的老男人像瘋子一樣,在山上快樂的過上一整天。
你說你曾有過幾次的創業機會…你說你曾經可以選擇你更嚮往的生活…但是因為...最後你都選擇放棄了…你說你這一輩子幾乎不曾有過遠行,你甚至於連飛機都沒坐過,也都是因為...我要你回去看那篇令我感動不已的貼文,在下山回家堵車的路上,我套用了文中的一句話這樣對你說:”...人生最難的不是怎麼跟社會交代,而是怎麼面對自己...”
我說你為了照顧長期臥病的寡母義無反顧所作的犧牲與放棄已經遠遠超過人生中追尋其他目標與成就的總和的全部意義,你不但可以跟社會交代,你比任何人都更能面對自己。我對你那時少有的超過一分鐘以上的沉默視之為”激動”,為了緩和氣氛,我轉移了話題:”坐飛機真的不好玩,我坐過的飛機至少超過三百次,但每一次都還是怕得要命,真的沒騙你...”我說的都是事實,真的沒騙你,那時剛好紅燈,車子停下來,你轉頭問我:”是真的噢?”
最近有人注意到我不但把自己一生的豐功偉業(或敗行劣跡也行)像是在跳蚤市場叫賣的二手貨般的全抖了出來,攤在地攤上,而且還意猶未盡的連同學朋友都拉出來共襄盛舉,甚至連用傻瓜相機拍的嘔相照也都能堂而皇之,大喇喇的秀了上去,想要藉此壯大聲勢的意圖已經甚為明顯,居心何在應該也已經非常清楚了。
到底有沒有事先經過對方的同意呀?我知道你耽心的是怕我老人家不小心觸犯了最近吵得沸沸揚揚的那個什麼個資法來著...
- 春花望露 二胡
